ordinary days - #nanowrimo week 1

 

00.

　　最初時感覺到的是遙遠的視線。

　　確切來說，他並不知道那是不是對方第一次那樣凝視自己。只是那確實是第一次注意到。

　　作為非生者也非亡者存在的死神，通常也不該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有時看似是往自己方向的視線，經常都僅是穿體而過、望向自己背後的什麼。或許經年累月下來，也就已經麻木、且習慣性地忽視，也因此，清楚意識到除卻偶爾工作區域接近的同袍以外的誰，確實將目光鎖定在自己身上，這似乎是第一次。

　　他於是也試圖看進對方的眼裡。那雙眼是與對方身上的法袍相同顏色的墨黑，很安靜的顏色。

　　他約莫是看了很長的時間，眼睛的焦距因為過度凝神反而失焦，除了那雙深色的雙眼以外一切都變成了不規整形狀的色斑。他注意到聚集在旁的其他雜色緩緩散開之後，那抹深色緩緩朝自己的方向迫近。

　　他實在是太久沒有這種經歷了。或許在更漫長的從前曾有過吧，他也不太確定。但是如今，他確實是一時不知做何反應。直到那人站定在自己的面前，遮蔽了在陰雨的日子本就不強烈的陽光，他才抬起了頭。那人比自己高出一顆拳頭的高度，只有這樣才能看清對方的面容。

　　「你剛剛是在看我吧，死神先生。」

　　他直到此時才很後知後覺地想起，能夠看見死神的，不是已經死亡、抑或接近死亡的人類，再不然，就是非人的物種。

　　比如惡魔。

01.

　　惡魔這種生物多是棲息在精神脆弱而又有所求的人類周圍，這樣才好趁虛而入。而宗教，某種程度上正是最多此類人種的聚集處。

　　從這個方面來考慮的話，不得不說神父這個職業是最適合惡魔潛伏的職業。

　　他想自己是應該苦惱的。畢竟死神以將亡者的肉體與靈魂分隔，並將其導引至冥界為業；惡魔則是與人類簽訂契約好在其死亡時蠶食靈魂，更有甚者無視這些規則，從死神的鐮刀下強搶靈魂。

　　但他又覺得那好像也沒辦法，畢竟就如人類需要進食，惡魔吃靈魂，似乎也是維生必要。

　　於是現在，他在自己本該回收靈魂的一場葬禮上，以木然的表情看著那個惡魔神父唸過禱詞。趁著家屬皆低著頭飲泣，從寬袖中伸出了黑色的利爪，瞬間切斷靈魂與屍身的接點，並將那常人無法看見的半透明物質，以不知什麼手段收入掌中。在他看清楚以前，那隻手又變回有些無血色地白皙、骨節分明的模樣。

　　縱然知道除了惡魔神父以外無人能夠看見自己，而且如此驟然被劫走了原先需要收取的靈魂，理應分秒必爭，他依然還是維持著習慣，待儀式結束，入殮師封棺而家屬隨其往墓地移動，才靠到了對方身邊。

　　「那是我今天的業務範圍。」他以沒有明顯起伏的語氣如此告訴對方。

　　「哦？那又如何，你要和我搶嗎，死神先生？」

　　「……不，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且我知道我搶不贏你。更何況你已經先收入囊中了。」

　　惡魔神父沒有再說話，但是看向他的眼神裡有著人類稱為「饒有興致」的情緒。

　　「……死神的工作手冊上沒有名言規定我一定要從惡魔手中搶回靈魂。雖然我業績未達還是會被上頭指責。」他於是解釋道。

　　「你真的很有趣。」

　　他不太記得上次被如此評價是什麼時候，所以也不太清楚該做出什麼反應，於是只是抿了抿唇，想藉此表示自己並不完全認同這個形容。

　　「我似乎沒問過你的名字？」

　　他蹙了蹙眉，露出稍許為難的表情。一是因為這個提問有些唐突，二是他不太確定該如何答覆。惡魔應該比任何族裔都清楚，知悉一個個體的名字，究竟能夠帶來多大的威脅，因此他們甚至還有為自己取別名的習慣。

　　但在過了數分鐘的沈默，他還是開口說出兩個音節：

　　「見明。」

　　他看著惡魔神父微微瞠大了雙眼。他在那一霎那聯想到了遇光後瞳孔收縮的貓眼。

　　「很好。你可以叫我劉千。」他聽見對方這麼說。

　　「嗯。」

　　雖然他給出了自己的真名，但卻不是很介意對方是不是也報以自己相同的回覆。

　　畢竟他很久沒有跟人這樣交談了。

　　對他而言這就足夠把自己重要的事物交代出去。畢竟作為死神的生活是那般枯燥且漫長。

02.

　　他從那次對話起，似乎在無意間與惡魔神父達成了某種平衡。

　　多數的時候，是在自己值勤時感受到對方的目線，遠遠地相望；偶爾對方則是會看上自己需要帶走的靈魂，便會逕行在自己眼前捕獵。他其實從生死簿上對於那些靈魂的生前記錄無法統整出什麼共同特徵，只知道對方總是要在自己看得到的時候將之奪走。

　他也並不懊惱，反之還覺得稍微輕鬆一些——因為如此這般，自己能夠相對輕鬆地判別未能收取到的靈魂，有哪些是進了惡魔神父的肚子。

　　「謝謝你。」

　　約莫是在開始有這樣的想法的第二週，他才找到了機會這麼對惡魔神父說。

　　「謝什麼？」

　　確實在對方看來有些沒頭沒腦，於是他也很坦然地把這一段時日的所思所想整理給對方，並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對方有點似笑非笑的表情。

　　「但比起道謝，你是不是該用實際行動來表達你的謝意？」

　　他沈思了許久，直到對方像是要放棄了地探了一口氣，並朝著他伸來了手，他才終是開口問道：「神父先生，有什麼想要我做的嗎？」

　　對方頓住了動作，只是以那雙黑瞳直勾勾地看著他。他從那片深潭裡只看見自己面無表情的臉，卻沒有從中得出什麼答案。

　　對方依然是用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著自己，幽幽地說：「你會不知道一個惡魔最想要什麼嗎？」

　　他稍微側頭想了想，試探性地給出答案：「好吃的靈魂？」

　　「呵，那種東西我自己找找就有。再想想。」

　　他微微蹙起眉頭，難得覺得有點苦惱，過了好半晌才答道：「我的靈魂？但是死神的靈魂不能吃。」

　　他其實沒有很擅長讀取他人的心緒，但仍是莫名地覺得惡魔神父似乎有點心情複雜，臉上的表情也於是更加難以判斷情緒。

　　「算你答對一半，沒關係，你就慢慢想。我遲早得拿走的。」

　　他有點想要對方直接說明白。但是古今中外的所有人，在留下與惡魔周旋的記錄時，寫的都是他們極喜歡把話拐好幾個彎講，因此上當受騙而出賣靈魂的人不在少數。所以他想這種狡黠與對文字遊戲的熱愛，或許是一種種族的特性，他不該去強迫他人。

　　況且他其實想不太到自己還能有什麼能夠被騙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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